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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生何處似樽前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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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生何處似樽前(1)

天光如水,淺白的薄雲交融在微藍的天幕之間,又被風所吹散。檐下鐵馬相撞,聲如碎冰。

“幾更天了?”扶光色的紗帳垂落,伴隨著幾聲咳嗽,坐起一個素白的人影,似是被鐵馬的聲音所驚醒。

“回侯爺,剛到寅時。”柔婉的女聲回應道。

對方“哦”了一聲,沒再言語,一雙柔若無骨的手拂上他的肩膀,伴隨著衣料的簌簌聲,環抱著他重新躺下了。

夢……又是那個夢。

淒厲的雨聲如泣如訴,還有那雙眼睛,寫滿深深的怨憤。

血色的庭院裏,鐵馬銅鈴在風雨之間叮鈴作響,他一劍刺入了她的胸膛。

紗帳裏素衣的男子呼吸再度急促起來,旁邊人只能不住地拍著他的脊背安撫,鵝梨帳中香幽幽地燃燒著,不知過了多久,對方的呼吸終於平穩下去。

未幾,一陣踉踉蹌蹌的腳步聲打破寧靜,門外響起一聲哭腔:

“堂兄救我!”

那人衣冠不整,極為狼狽地匍匐在地上,神情焦迫。

他跪了半個時辰,窗戶終於被人推開,一張新月清暈般的容顏半掩映在薄薄的窗紗後,鵝黃色裙衫的美人柔聲道:

“侯爺還在歇息,有什麽事,下午再說吧。”

“堂兄!!”對方跪在地上又是重重磕了一個響頭,語聲之中俱是憤懣,“那齊家的孽種,不知天高地厚,竟為了一個貧女羅織罪狀,讓禦史上折子彈劾我父親濫用職權!”

“不僅如此,他一個五品武官,居然敢私查父親名下的田莊房產,抖了一堆事出來,眼看父親被關押在獄,案子就要移交大理寺處理,我實在沒辦法,只能來找您了!”

聽了他一長串的話,房間裏傳來一個淡淡的語聲。

“怎麽,你姐姐是皇後,不去求她,反倒求起我來了?”

那公子囁嚅著嘴唇,半天才訥訥道:

“前些日子姐姐又犯病了,現在還臥病在床,我怎麽好意思為了這點小事來勞煩她,再說了姐姐的話也不及您好使不是……”

他的聲音漸漸小下去,房裏的人一聲輕笑:

“所以你就來勞煩我了?顏儒,你好大的膽子。”

輕飄飄幾個字,讓顏儒的身子抖了抖,如同篩糠。但一想到自己如今的境遇,他還是不得不挺直了腰板,繼續為自己申辯:

“堂兄!不是顏儒大膽,陛下真要聽了他的話,懲處了我不要緊,可再怎麽說您身為兵部尚書,父親在您手下做事,我也是顏家的子孫,此事一旦鬧大,那不是明晃晃打您的臉嘛!”

“你一口一個堂兄,我從前竟不知與你這般親密。”

門總算打開,帶著清潤草木氣息的晨風灌進來,令房間裏密不透風的鵝梨香氣息,都減弱了些許。素衣的公子佇立在門口,眼睛深得猶如籠罩著霧霭的潭淵。

他的聲音聽不出一絲的情緒波瀾,只是靜靜闡述道:

“你父親,是兵部侍郎,你姐姐,貴為當今皇後,你侄子,是陛下唯一的太子。事到如今,你卻連一個小小的歸德朗將都鬥不過,還要找我一個外人來處理,真是廢物。”

被他這樣一番奚落,顏儒一張臉青白交加,半晌,才道:

“堂兄你怎麽會是外人呢,你我同宗同源,一榮俱榮,一損俱損啊。再說了不是我鬥不過齊歌,齊歌身後除了延夏齊家,還有淩霄閣,十個大臣裏三個是他同門……”

顏舜華平靜地註視著他,也不言語,偌大的鏡花小築裏,只有顏儒一個人的聲音,愈發令他心慌意亂。

等他說完,正忐忑不安地等著顏舜華開口,顏舜華卻沒有說話,而是走過來,將顏儒從地上扶起。

“自從我父親去世,除了他的葬禮,好幾年的時間,你都沒來我這承劍山莊走動了。”

顏儒幹笑幾聲,道:“伯父當年遇難,父親和姐姐也傷心得很,當初姐姐和陛下成婚,還多虧伯父在其中周旋,承劍山莊的恩情,我家這輩子都不會忘的。”

顏舜華“嗯”了一聲,只是負手而立,微仰頭看著斜上方一枝開得繁茂無比的皎潔梨花。

顏儒站在他身後,不知道自己該開口,還是不該開口,隨著時間的推移,他一咬牙,還是道:

“那堂兄你看,我今天來找你……”

顏舜華淡淡打斷他的話:“這事我知道了,能幫得上忙的地方,我會盡力的。”

得了他的承諾,顏儒一直懸著的心,總算落回肚裏。他正想向眼前人告退,不料又被顏舜華叫住。

清晨的淡水陽光裏,白衣的公子伸手接住一片落下的花瓣,一雙鳳眸微微瞇起,道:

“顏皇後一向身體孱弱,兩年前好不容易生下小太子,致使氣虛血虧,每逢雨季便容易犯病。”

“這裏有張方子,是我特意向神醫谷的谷主要來的,和當年父親為皇後調養身體的藥材一模一樣。為著皇後的健康著想,你作為她的親弟弟,有空給她吧。”

說完,一個白色的身影默不作聲地從梨花樹後閃出來,將一封雲紋紙的信箋交到顏儒手裏。

顏儒捏著薄薄的信封,如有千金重,冷汗不住地順著脊背落下——當年顏老莊主扶持陛下登基,姐姐被欽點為皇後,可惜成婚以後,顏老莊主一直秘密派人盯著姐姐服藥,使得她膝下無子。

若非顏老莊主意外逝世,新繼任的莊主顏舜華年輕體弱,姐姐也沒那麽大的膽子,悄悄停了藥方,花了整整三年的時間尋醫問藥,才得以懷上龍種。

可如果他不把藥方交到姐姐手上,以顏舜華的秉性,別說出手相助,只怕還會在現在的案情上推波助瀾……

算了,反正小皇子也生下來了,還是自家的性命要緊。

心念電轉之間,顏儒已經下了決心,將信封收入懷中,對著顏舜華笑道:

“多謝侯爺關心,我一定會交到姐姐手裏的。”

等顏儒離開,白衣的女子輕蹙眉,問顏舜華:

“侯爺,您當真要幫顏儒麽?”

“為什麽不幫?兵部侍郎若是倒了,對我也沒什麽好處,總不能讓齊家和淩霄閣占了便宜吧。”

“可他家從前就仗著有顏皇後,每每顏氏宗族大會,總不把您放在眼裏,小太子又是陛下唯一的孩子,日後……”

“能生下來,就一定能養大麽?宮苑深深,哪裏不葬著幾個亡魂。”顏舜華輕嗤一聲,“話說回來,先讓他爹關著吧。關鍵時候再撈出來,不在旁人那裏吃點虧,否則也念不了我的好。”

“侯爺說的是,我這就派人傳話給大理寺卿雲大人。”顏淩答應一聲,剛想離開,顏舜華忽又在她身後問道:

“還是沒查到她的下落嗎?”

顏淩楞了一楞,旋即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誰。她低眉順眼道:

“回侯爺的話,我已經重新派人搜尋過整個南荒,並沒有發現和頤郡主的蹤影。”

“雲家那邊呢?也沒有消息嗎?”

顏淩搖頭:“五年前郡主從幻花宮逃走以後,雲家時時刻刻都有探子盯著,從探子的匯報中來看,郡主似乎從沒回過雲家。”

聞言,顏舜華眉頭不覺蹙起——自從當年雲無心被他送到幻花宮治病,好不容易蘇醒過來,就在無涯祭司要給她施以離魂之法,讓她忘卻前塵的時候,她卻趁看守不備,逃出了幻花宮。

自此,雲無心整個人就如人間蒸發一般,杳無音信。

回憶著往事,顏舜華再度咳嗽起來,隨著他咳嗽的加劇,顏淩一個眼尖,看到他捂唇的白帕上,竟是沾了血的。

星星點點的血色盛開在潔白的帕子上,愈發觸目驚心。

顏淩慌忙上前攙扶,卻被顏舜華婉拒,他揮了揮手,道:

“你繼續查,一旦有什麽消息,立即回稟。”

“侯爺,您身子不適,我先扶您回去休息吧。”

隨著黃鶯鳥般婉轉伶俐的女聲,一束鵝黃色的輕霧飄過來,適才服侍的美姬聘聘婷婷地出現在兩人面前,眉目與當年的和頤郡主雲無心很是有幾分相似。

當著顏舜華的面,顏淩不太好表露出自己對她的厭惡,只能向後退了一步。

顏舜華任由美姬扶住自己,正要回臥房的時候,忽然止住身。

“今天的藥,按時喝了嗎?”

美姬臉色一白,旋即低頭,聲音細如蚊吶:“還沒有。”

“顏淩,一會記得讓廚房給她端藥。”

聽了顏舜華的吩咐,顏淩唇角微揚,不動聲色地掩飾好眼底的一抹喜色,道:“是。”

門“吱呀”一聲關上,鎏金銅爐裏的鵝梨香再度被添上一把新的,重重落下的輕紗帷幕裏,重新上演無盡的旖旎風光。

醉生夢死的氛圍裏,顏舜華發瘋一樣折騰自己,縱欲,飲酒,調笑取樂,渾不知今夕是何年。

他在瘋狂與清醒的邊緣搖搖欲墜,很多時候,就連自己也分不清,他是想活還是求死。

唯有神思迷蒙之際,他才能窺見,陪伴在他身邊的少女,依稀還是……當年夢中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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